古文名篇鉴赏（5）

【5】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唐・李白

原文：

海客谈瀛（yíng）洲，烟涛微茫信难求；

越人语天姥（mǔ），云霞明灭或可睹。

天姥连天向天横，势拔五岳掩赤城。

天台四万八千丈，对此欲倒东南倾。

我欲因之梦吴越，一夜飞度镜湖月。

湖月照我影，送我至剡（shàn）溪。

谢公宿处今尚在，渌（lù）水荡漾清猿啼。

脚著（zhuó）谢公屐（jī），身登青云梯。

半壁见海日，空中闻天鸡。

千岩万转路不定，迷花倚石忽已暝。

熊咆龙吟殷岩泉，栗深林兮惊层巅。

云青青兮欲雨，水澹澹兮生烟。

列缺霹雳，丘峦崩摧。

洞天石扉，訇（hōng）然中开。

青冥浩荡不见底，日月照耀金银台。

霓为衣兮风为马，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。

虎鼓瑟兮鸾（luán）回车，仙之人兮列如麻。

忽魂悸以魄动，恍惊起而长嗟（jiē）。

惟觉时之枕席，失向来之烟霞。

世间行乐亦如此，古来万事东流水。

别君去兮何时还？且放白鹿青崖间，须行即骑访名山。

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，使我不得开心颜！

鉴赏：

一、创作背景与思想内核

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作于天宝五载（746 年），是李白被唐玄宗 “赐金放还”、政治理想破灭后所作。诗以 “梦游” 为线索，将现实与虚幻交织，既表达了对权贵的蔑视（如 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”），也流露出对自由山水与神仙境界的向往。李白早年受道教影响深远，曾入道籍，诗中 “洞天石扉，訇然中开”“霓为衣兮风为马” 等奇幻场景，暗合道教 “存思” 修炼中冥想仙境的体验，体现了其 “谪仙” 身份的自我认同。同时，诗中对谢灵运的追慕（如 “谢公宿处今尚在”“脚著谢公屐”），既源于对其山水诗成就的推崇，也因其政治失意的人生轨迹与自己产生共鸣。

二、艺术特色与结构分析

1. 奇幻想象与浪漫主义诗中 “一夜飞度镜湖月”“熊咆龙吟殷岩泉” 等句，以超现实的想象打破时空界限，将天姥山描绘成 “势拔五岳掩赤城” 的仙境。尤其是仙境开启时 “列缺霹雳，丘峦崩摧” 的震撼场景，通过声（雷鸣）、光（闪电）、形（山崩）的多重渲染，营造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。李白将个人情感融入自然意象，使山水成为情感的载体，如 “云青青兮欲雨，水澹澹兮生烟” 既写实景，也暗喻内心的压抑与迷茫。
2. 结构跌宕与韵律变化全诗以 “入梦 — 游仙 — 梦醒” 为脉络，分为三部分：
   • 入梦缘由（前八句）：以瀛洲虚衬天姥，用夸张手法极言其高峻。
   • 梦境历程（“我欲因之梦吴越” 至 “失向来之烟霞”）：从宁静的剡溪山水，到惊心动魄的仙府开启，再到仙人云集的狂欢，层层递进，最终以 “忽魂悸以魄动” 戛然而止，形成情感的巨大落差。
   • 梦醒感慨（结尾七句）：从 “古来万事东流水” 的虚无，转向 “安能摧眉折腰” 的决绝，情感从低沉转为高亢，收束有力。诗中韵脚频繁转换（共换七次），如从 “求、睹、横、城、倾” 的平声韵，转为 “月、溪、啼、梯、鸡” 的仄声韵，再到 “暝、泉、巅、烟、摧、开、台” 的平声韵，韵律与情感起伏完美契合，增强了诗歌的节奏感与感染力。
3. 象征手法与深层隐喻
   • 天姥山：既是现实中的浙东名山，也是诗人理想世界的象征。其 “势拔五岳” 的雄伟，暗喻诗人超越世俗的精神追求；而 “云霞明灭或可睹” 的虚幻，则暗示理想与现实的矛盾。
   • 神仙世界：表面是道教仙境的描绘，实则是对自由、平等社会的向往。“仙之人兮列如麻” 与现实中权贵的腐朽形成鲜明对比，表达了诗人对黑暗现实的批判。
   • 白鹿青崖：象征超脱尘世的隐逸生活，呼应其 “五岳寻仙不辞远” 的人生态度。

三、文学史意义与后世影响

此诗是李白浪漫主义诗歌的巅峰之作，被乾隆敕撰《唐宋诗醇》评为 “穷极笔力，横绝一世”。其艺术手法（如夸张、想象、象征）对后世诗人（如李贺、苏轼）影响深远；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” 更成为中国文人反抗精神的标志性宣言。诗中对天姥山的神化，使其从一座普通山峰升华为文化符号，至今仍是浙东山水的文化名片。

李白通过 “梦游” 这一形式，将个体命运与时代精神熔铸于奇幻诗境，既展现了盛唐气象的磅礴，也揭示了理想与现实的永恒矛盾，成为中国诗歌史上不可复制的瑰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