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4】《寒窑赋》宋・吕蒙正
全文（权威版本）
天有不测风云，人有旦夕祸福。蜈蚣百足，行不及蛇；雄鸡两翼，飞不过鸦。马有千里之程，无骑不能自往；人有冲天之志，非运不能自通。
盖闻：人生在世，富贵不能淫，贫贱不能移。文章盖世，孔子厄于陈邦；武略超群，太公钓于渭水。颜渊命短，殊非凶恶之徒；盗跖年长，岂是善良之辈。尧帝明圣，却生不肖之儿；瞽叟愚顽，反生大孝之子。晏子身无五尺，封作齐国宰相；孔明卧居草庐，能作蜀汉军师。楚霸虽雄，败于乌江自刎；汉王虽弱，竟有万里江山。李广有射虎之威，到老无封；冯唐有乘龙之才，一生不遇。韩信未遇之时，无一日三餐，及至遇行，腰悬三尺玉印，一旦时衰，死于阴人之手。
有先贫而后富，有老壮而少衰。满腹文章，白发竟然不中；才疏学浅，少年及第登科。深院宫娥，运退反为妓妾；风流妓女，时来配作夫人。青春美女，却招愚蠢之夫；俊秀郎君，反配粗丑之妇。蛟龙未遇，潜水于鱼鳖之间；君子失时，拱手于小人之下。衣服虽破，常存仪礼之容；面带忧愁，每抱怀安之量。时遭不遇，只宜安贫守份；心若不欺，必然扬眉吐气。初贫君子，天然骨骼生成；乍富小人，不脱贫寒肌体。
天不得时，日月无光；地不得时，草木不生；水不得时，风浪不平；人不得时，利运不通。注福注禄，命里已安排定，富贵谁不欲？人若不依根基八字，岂能为卿为相？
吾昔寓居洛阳，朝求僧餐，暮宿破窖，思衣不可遮其体，思食不可济其饥，上人憎，下人厌，人道我贱，非我不弃也。今居朝堂，官至极品，位置三公，身虽鞠躬于一人之下，而列职于千万人之上，有挞百僚之杖，有斩鄙吝之剑，思衣而有罗锦千箱，思食而有珍馐百味，出则壮士执鞭，入则佳人捧觞，上人宠，下人拥。人道我贵，非我之能也，此乃时也、运也、命也。
人生在世，富贵不可尽用，贫贱不可自欺，听由天地循环，周而复始焉。
鉴赏
一、作者与创作背景
《寒窑赋》相传为北宋名相吕蒙正所作。吕蒙正出身官宦世家，却因家庭变故沦为寒门子弟，早年寄居洛阳破窑，以乞讨为生，后于太平兴国二年（977 年）高中状元，三次拜相，成为北宋政坛传奇。其创作动机有二：一是以自身经历告诫太子（即后来的宋真宗），需谦逊待人、敬畏命运；二是通过历史典故与市井智慧，阐释 “时也，命也，运也” 的哲学思想。
不过，学术界对作者存疑：文中出现唐代后典故（如 “冯唐易老”）、明清市井观念（如 “八字命理”），且语言俚俗，与北宋士大夫文风迥异。多数学者认为，此文实为民间智慧的结晶，托名吕蒙正以增强说服力。
二、核心思想与哲学内涵
- 命运无常论文章开篇以 “天有不测风云，人有旦夕祸福” 奠定基调，通过自然现象（蜈蚣百足不及蛇、雄鸡两翼不如鸦）和历史人物（孔子困陈、韩信成败）的对比，揭示 “能力与境遇的不对称性”。吕蒙正强调，命运受 “时”（时代背景）、“运”（机遇）、“命”（先天条件）三重因素制约，如 “蛟龙未遇，潜水于鱼鳖之间；君子失时，拱手于小人之下”。
- 辩证的处世智慧
- 顺境与逆境：作者既承认命运的不可抗，又主张 “心若不欺，必然扬眉吐气”，即在困境中保持尊严与操守，等待时机。
- 德位相配：通过 “深院宫娥沦为妓妾，风流妓女成为夫人” 的反差，暗合儒家 “大德必得其位” 的理想，警示世人不可因一时得失而动摇品德。
- 物极必反：“富贵不可尽用，贫贱不可自欺” 体现道家 “循环论” 思想，提醒人们在顺境中保持清醒，逆境中坚守希望。
- 平民视角的社会批判文中列举 “满腹文章，白发不中；才疏学浅，少年登科” 等现象，揭露科举制度的偶然性与社会阶层固化的残酷现实。同时，通过 “青春美女嫁愚夫，俊秀郎君配丑妇” 的婚姻悖论，讽刺世俗对容貌与地位的盲目追逐。
三、艺术特色与文学价值
- 结构严谨，层层递进全文遵循 “天 — 地 — 人” 逻辑框架：先以自然现象设喻，再以历史典故论证，最后回归个人经历，形成 “由普遍到特殊” 的说服力。如开篇以 “马有千里之程，无骑不能自往” 类比 “人有冲天之志，非运不能自通”，将抽象哲理具象化。
- 修辞丰富，雅俗共赏
- 排比与对比：“文章盖世，孔子厄于陈邦；武略超群，太公钓于渭水” 等句，通过密集排比强化气势，对比历史人物的命运落差。
- 意象象征：“蛟龙潜于鱼鳖” 象征人才埋没，“衣服虽破，常存仪礼之容” 隐喻贫贱中的气节。
- 语言通俗：采用俚语（如 “乍富小人，不脱贫寒肌体”）与典故结合，使深奥哲理易于理解，符合民间劝世文的特点。
- 跨文体融合创新文章杂糅史书典故、民间传说与市井智慧，既具赋体铺陈之美，又含话本叙事之趣，开创了 “劝世文” 的典型范式。这种雅俗共赏的风格，使其跨越千年，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探讨命运观的经典文本。
四、历史影响与现代启示
- 文化传承《寒窑赋》深刻影响了后世文学创作，如明代《破窑记》戏曲、清代《增广贤文》等均可见其思想痕迹。其核心观点 “时也，命也，运也” 成为民间谚语，至今仍被广泛引用。
- 现代价值
- 应对不确定性：在 VUCA 时代（易变性、不确定性、复杂性、模糊性），文中 “听由天地循环” 的豁达态度，为现代人缓解焦虑提供了心理支撑。
- 平衡努力与机遇：“人有冲天之志，非运不能自通” 提醒我们，成功需实力与机遇结合，既要积极进取，也要敬畏客观规律。
- 坚守道德底线：“衣服虽破，常存仪礼之容” 的教诲，对当代社会抵御物质诱惑、守护精神家园具有现实意义。
五、争议与反思
尽管《寒窑赋》蕴含深刻智慧，但其 “宿命论” 倾向亦引发争议。有学者认为，过度强调 “时运” 可能削弱个人能动性，与儒家 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 的进取精神相悖。然而，结合作者的寒门逆袭经历，此文更似对社会不公的无奈呐喊，而非消极避世的宣言 —— 它既承认命运的枷锁，又鼓励人们在枷锁中寻找自由与尊严。
结语
《寒窑赋》以简练的文字、生动的典故，道尽人生百态与命运玄机。它既是一部充满血泪的个人回忆录，也是一部洞悉人性的社会寓言。无论是否为吕蒙正所作，其传达的 “在无常中坚守本心，于困境中静待花开” 的智慧，始终闪耀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光芒，为后世提供了应对人生起伏的精神指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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